『凌澄』夜猎·重修版（一）

01.

 

宇宙辽阔，漫无边际。

 

时间是充斥无常的有常，你我是辗转漂泊的尘埃。我知你存在，不知你生死何方。

 

世事轮转，我曾化身的星辰皆依次死去。

 

下一个无常之后，不知是否有机会跟你相逢。

 

02.

 

废墟像是被遗忘多年，人走过带起灰尘，搅得空气浑浊不堪。金子轩拾阶而上，江厌离紧随其后，回头低声催促。巨大的废弃航空站张着血盆大口。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力将正在高速起飞的飞船冲出轨道，震破耳膜的爆炸声携着飞船刺耳的警报声轰炸着耳膜，落地窗外，爆炸带起的滚滚烟尘瞬间百亿倍地膨胀开来，天旋地转，身体因为惯性后仰，后脑勺传来超出忍受范围的剧痛，画面一黑。

 

长久的寂静后，金凌缓缓地睁开眼，从地上坐起身爬回床上。过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投影仪在播放无声的影像，金凌强忍头部的痛感看了一眼，大概是刚刚摔下床的时候把音响接口碰掉了。他伸手把插头接上，声音便再一次充斥了这个房间。

 

活着的感觉。

 

金凌脱力地把头靠在墙纸脱落的灰白墙壁上。

 

在不需要夜猎的日子里，他就把自己关在这座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封上所有自然光能透入的通道，日复一日地观看他从黑市低价淘来的，十多年前的夜猎录像。他极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因为一旦入睡，他便会一次又一次地跌回爆炸发生的那个时间点，将他白天从不回忆的片段回放。甚至梦里时间被拉长放慢，每一个他已经想不起来的瞬间都被清晰放大，直到他挣扎着从绝望中醒来。

 

当年夜猎的记录影像可谓枯燥而冗长，金凌对其他的事物没有关心的闲兴，从头到尾，他只看一个人。三毒圣手四字对于旁人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已经快被遗忘的名号，但对于他而言，这个名号代表的人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江厌离最后留给他的信息是让他去寻找失踪多年的舅舅江澄，虽然他在此之前甚至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这么一个亲人。拷在他个人终端里的加密信息显示，江澄是一个档案被注销了多年的逃犯，原本军衔是少校，罪名是杀死了货船中底层货舱的看守士兵后驾驶货舱逃逸……金凌的目光在性别栏停了下来。

 

OMEGA，江澄是一个OMEGA。

 

军校出身的金凌自然对军队那沙文主义的性别歧视再了解不过，在如今渐盛的性别平等思潮下，只有军区还有针对OMEGA的法律条例通行，并承认OMEGA妓院的合法性。OMEGA没有参军资格，只能作为军妓随行，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他的目光带着疑虑下移，然后他看到了江澄性别分化的时间节点。

 

正是在那辆通行的货船上。

 

OMEGA在人口分布中本来就只占有极少的比例，其中多数更加是在12-17岁之间完成分化，20岁之后分化为OMEGA的几率可以说是亿万分之一。而且不偏不倚，正是在将歧视视作常理的军队，在一群凶狠的ALPHA当中。金凌都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场景的混乱。

 

然而让他背后一寒的是，那些士兵的下场。没有惊动驾驶舱说明那些士兵并无太多通报的机会，对同伴的死亡毫无察觉。杀戮只发生在那一间货舱内，这说明即使是在这样突发又危急9的时刻，江澄也迅速作出决断，将伤亡控制在了必要的范围内。这样的胆识，金凌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把对方视为OMEGA看待，论综合能力，从报道上显示的战力来看，江澄甚至在他之上。

 

只是可惜了。

 

他想着，机械性地冷静下来。重启刚刚因为爆破紧急关闭的飞船电源，将目的地设置为档案里追踪到疑似江澄的人去往的星系中一颗不起眼的中转星，斯诺里。

 

但金凌谁也没有找到。

 

他不知道是哪一步做错了，也没有人能够让他去确认。他不敢向以前熟悉的任何一个人求救，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

 

最后他带走了飞船上父母留给他的物质，然后把飞船变卖给了斯诺里星上的黑市——以一个远低于其本来所值的价格。他在那颗星上隐姓埋名地苟且偷生，因为不能以真实身份申请政府救济，他一度穷困潦倒，闲来无事，只能一遍遍地翻看父母留给他的江澄的资料。他母亲显然时刻挂念着自己的弟弟，在给他的那一堆资料里，除了有价值的信息，还有许许多多张照片、视频，从江澄小时候一直到他离开首星。

 

有一张照片金凌看了一次就移不开眼。江澄那时大概也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瓦尔哈拉的军服

，站在主席台上接受校长颁发的在校期最高荣誉奖章。少年人还藏不住心事，再怎么故作淡然也掩饰不住眼角眉梢间的志得意满。金凌那年正是十六，一个月前刚刚领了同样的奖章，出逃那天甚至还挂在校服的胸口。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悲凉。

 

他开始觉得或许江厌离收到的只是假消息，说不定江澄早就已经死了，跟他一样，饥寒交迫，最后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生与死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他还在徘徊，说不定江澄早就跨了过去。

 

当他操纵着受到爆炸影响的飞船冲进宇宙深处的黑暗时，以为远方亮起的辽阔星河中，有人会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等待他。然后他驶进那片光芒，触目断壁残垣，才知道抵达他眼底的景象已经死了。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金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画面上。他不参加夜猎的日子总是过得颠倒又混乱，无所事事时，便会感受到深渊投递过来的目光。发现江澄就是昔年夜猎榜上有名的三毒圣手纯属意外，他经同伴的一个老人推荐，去看一个十多年前的传说跟他招式习惯都颇为相似的猎手，然后，在江澄出现在录像中的第一瞬间将他辨认出来。

 

于是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观看江澄参加夜猎时的影像就成为了他闲暇时唯一的消遣。不得不说江澄的路数一看就能看出是瓦尔哈拉出身，只可惜猎场没有识货的人。那惊人的爆发力和出色的敏捷度以及判断力都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OMEGA。金凌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在观看时想到这一件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事实，并且由此将关注点从战斗发散到其他的地方去，比如江澄裸露在外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颦眉时的神情，弯腰时由腰而下的曲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爆炸场景不再总是金凌睡梦的主题。在那剩下的一部分爆炸忘了涉足的少年梦境里，有滂沱的雨声，有遮天盖地的阔叶巨木林，还有树下落汤鸡似得浑身透湿、抬眉挑衅地望着他的江澄，气势凛冽，唇角眉梢却带笑。

 

是那最讳莫如深求不得，是那最心血热烫不可知。

（二）